把三轮车送到韶西去

    一

    这回，彭海提去的是韶西。

    韶西康复村地处韶关曲江枫湾镇附近，周边山水秀丽，风景独好，在本地有“小桂林”的美称。到达白洋石村，拐进小泥路走三公里，即可找到这座被群山环抱的麻风康复村。村里康复者有23位，围住在一个不大的院子里。屋后是翠绿的山坡和田地，屋前是高大的樟树和栗子树，树上居住着小松鼠和啄木鸟，自由自在。

    生活绝不能说得上富足，但朴实得有滋有味。村里离镇上距离有些远，除了偶尔有人进来砍树、养鸡、种果树，大部分的日子里，这里安静得仿佛被遗忘。村民了，只有江伯偶尔骑电动自行车去镇上购物，其他村民出去外边的机会寥寥无几。日子就在这群山当中日复一日着，捡柴，烧火，做饭，种菜，开着收音机到树底下喝茶聊天，直到太阳下山。

       以往，每逢赶集日，由江伯驾驶着公家的拖拉机，到镇上采购回来一村子人食用的肉菜和生活必需品。然而从前年开始，拖拉机禁止上路，村民们失去了他们唯一的交通工具。医院也着急，无奈距离太远，只好每隔十天派一辆车接送他们到镇上去，十分不便。

    祸不单行，去年的坏天气使得田里作物歉收，青菜、花生、辣椒、大薯都种不好，这难倒了靠天吃饭的他们。以前，青菜自己吃，其他吃不完的还可以卖给收购的人换回来一些生活补贴。如今，蔬菜种不出来了，市场菜价也越来越贵，而且即便愿意出钱也吃不上菜。这让原本就不多的生活费愈加抓襟见肘。

    跟他们聊天，能体会到一种坚韧。没有过不下去的日子，即使昨天刚萌生的叶子被暴雨冲走，今天他们依然播下去种子，相信着明天的收获。

想要方便买菜，如果能买一辆电动三轮车就太好了。江伯说，可是公家没钱，要买的话，只能村民大家筹，这大概不可能实现。于是，我们试着帮他们想办法。

    二

    四月，广州Utahloy国际学校的学生来到泗安，半天的时间里便被老人家的故事打动。学生们把《美女婆婆在泗安》与彭海提的画作带到学校举办义卖活动，爱心汇集成河流，很快就筹集到7000多元善款。

这下，给韶西买一辆电动三轮车再合适不过了。

    从泗安出发，四小时后到达韶关市。按照计划，我们先到市区买电动三轮车。

    根据韶关大学的志愿者小明提供的“情报”，我们首先来到位于风采路的“奔骑电动车”店。下车一问，原来，老板娘也曾经以志愿者的身份到过韶西！听我们说明来意，果断而爽朗的老板娘马上拨通了电话，对电话那头说，“拿最好的”，“直接给出厂价”。这是体谅到韶西老人生活的不容易，也是赞赏这次送车行动里做出贡献的每一位，她也毫不犹豫亲身加入到这场爱心传递中来，用行动表示最坚定的支持。我们以出厂价3300元买到这里最好的一辆车。

    彭海提在旁边静静站着。听到这里，他小声问了一句：“要不我请一起去吃饭？”老板娘听见了，连忙摆手：“不用的不用的！我应该做的！”接着又邀请彭海提进店喝茶。彭海提迟疑了一会儿，把两只手放进裤袋，小心翼翼走近店里。然而在老板娘倒茶的时间里，他看见茶几旁坐着的好几个客人，又不由分说走出店外，告诉我说：“不能影响别人做生意……”

 

    彭海提并不是自卑，只是为他人着想，不给别人添麻烦。

    而当遭受到歧视与不公，他会站起来坚定地争取自己的权利。

    七十年代，他怀揣着一封介绍信，从东莞回家乡汕头探望母亲。在当时社会看来，“麻风病”还是让人胆战心惊的传染病，介绍信上只得避讳“麻风病”，只写上“休养员”三字替代。可是，船家还是看出来了。船家要求他买五张船票，因为他是麻风人，左右四个位置都没人敢坐，要坐船，他必须负责把票买下。面对这个不合理要求，彭海提冒起一股怒气，据理力争，他说，争到中央也要讨个说法。惹不起，船家只好妥协。

那个时代，“麻风人”坐船的权利要争取，住旅店的权利也要争取。快到汕头，天黑了要住店，前台接待看了他的介绍信，谎称所有床位已经住满，让彭海提到别的地方。当然，在别的店也受到了一样的对待。眼看天色越来越黑，他回到了第一家店看见，有其他人住进去了。

    他很生气，和接待吵起来了。他说：“不让我住的话，今天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。走廊也好，柴房也好，我只要求有一个有瓦遮头的地方。”最后的最后，他成功了，那个晚上他是在走廊过道的床位上度过的。他说，当时“麻风人”到外边根本不敢住店，大多在大街上凑合一夜就算了。说到这里，彭海提笑了起来，说：“肯定是我的那句‘再不给我住就跟你回家吃饭’吓着他了！”

    三

    在店员小伙子的帮助下，三轮车直接开进了村。

    另外，我们还给他们带去了人手一份的救助包，和二十多斤泗安莞香农舍种植的青菜。韶西村民们仿佛是收到意外礼物的小孩。看见三轮车了，这下摸摸，那下看看，争先恐后问问题；看见青菜，赶紧搬去食堂，商量一顿吃完还是分两顿吃完更好，有人偷几根拿回田里种下去；回房间打开救助包，拿出一件东西惊讶一下，这也不用买啦，那也不用买啦，这才是最最实用的东西……

    村民看到彭海提，来打招呼：“你好呀！”

    他很受欢迎。有婆婆悄悄来问我，他是从哪里来的呀？我开玩笑问：“他好看吗？”婆婆点点头：“是！”

    孔伯和村长在石桌边上喊：“彭叔，来喝茶！”

    语言不通，他们还是有办法聊起来。跟江伯聊吴耀强，聊他们当年在广州的经历；跟徐伯聊一位共同的朋友，从前一个翁源的曾姓病人来泗安做手术，彭海提请他吃过饭；跟谢伯聊过往和如今，聊共同认识的大学生……他成了韶西受欢迎的一位。

    面对大家千般万般的感谢，彭海提还是一样回答：“大家都是天涯沦落人，这是应该的，应该的。”

    他真的不认为自己做了多大的贡献。只是爱好画画，只是转交爱心而已。在泗安有吃的，有穿的，多余的钱财都是身外之物。直到去年，家里还一直给他寄钱来，他说过很多次，不用寄来啦，钱多得用不完，家里还是坚持。

    我说，你下次回一趟家乡，你穿上新潮的衣服鞋子，拿一个高级手机，到处发红包，他们下次肯定不再寄了！

    的确，彭海提已经是大老板了，比老板更高级的大老板。

彭伯跟韶西休养员在三轮车前合影